在楠溪江如树杈般分布的支流上，密密麻麻座落着96座水库。对于当地靠楠溪江生活的村民们来说，这些水库并没有他们带来多少利益。相反，自从建了水库之后，不但大量的林地和滩林被淹没、水质变差，一些溪水断流、枯竭，甚至由于在台风袭来时水库临时泄洪，导致沿岸村民的生命财产受到严重损害。

　　在陈继达的带领下，记者沿楠溪江溯流而上。在南岸水库坝址溪口乡南岸村铁基炉附近的公路石壁上，记者看到了一条巨大标语:"水库多如牛毛，楠溪江只有一条。"暗灰色石壁上的白色字体异常显眼，愤懑之意溢于字表。

　　对于著名诗人谢灵运在此地写出中国最早山水诗、在中国文化史上占有重要地位，并被列为国家重点风景名胜区的楠溪江来说，能否躲过这一劫？

　　疑问一
　　修建南岸水库，保护环境还是破坏环境？

　　在地图上寻找楠溪江，会在浙南的群山中发现一个优美的树状水系。作为瓯江下游最大的支流，楠溪江在雁荡山脉和括苍山脉之间百转千回，形成了"三十六湾、七十二滩"。而东晋著名诗人谢灵运正是在这里写下了中国最早的山水诗。

　　正因为将水美、岩奇、瀑多、村古的优美自然山水和悠远的历史文化融为一体，并保存了比较完整的历史文化价值很高的古村落，楠溪江被列为了国家重点风景名胜区。

　　楠溪江的支流多、峡谷深、水量大等特点，也让很多人盯上了这里。从上世纪80年代以来，楠溪江各条支流上先后兴建了近百座水库。

　　"一些人的腰包鼓了，楠溪江却遭殃了。"今年2月起就一直为制止南岸水库上马而奔走的陈继达告诉记者，水电站建起来后，楠溪江流域的植被却被大肆破坏，水质也变差了，一些溪水也断流了，"几年前曾有记者调查采访后写了一篇《哭泣的楠溪江》。"

　　在这位已经77岁的老人看来，已被列入浙江省"十二五"重点水利工程的南岸水库是鲍江水库的翻版。

　　据了解，鲍江水库是永嘉县从2000年开始规划建设的楠溪江水利枢纽工程的一部分，位于楠溪江风景名胜区的保护地带。按照当地政府部门的说法，这一工程旨在"防洪和供水以及发电"，但项目最终被当时的建设部以"将影响甚至破坏风景名胜区自然生态环境和历史文化景观"为由予以否决。

　　为什么会有这一看法？陈继达说，南岸水库的大坝选址距原规划的鲍江水库坝址仅有两公里。而这一项目远期规划还包括在楠溪江干流上游源头村建设的源头水库，饶开了屿北、溪口两个古村落，"相当于原来水库不能建了，再改变一下大坝地址重建水库。"

　　在一份材料中，记者看到了南岸水库的相关数据:规划中的南岸水库大坝选址在楠溪江上游的大源溪南岸村下游约3公里处的铁炉基，坝高正常蓄水位175米，水库总容量为3.95亿立方米，水库淹没范围涉及8个行政村，需要安置5400余人。坝下配套水电站装机容量为3.8万KW，年均发电量为0.55亿KW·H。

　　"南岸水库的库容量比楠溪江已建成水库总容量还多。"陈继达说。

　　除了近期建设的南岸水库，远期还要建设源头水库(库址在青潭背)，坝址170米，蓄水1亿多立方米，建成后凿隧洞引水入南岸水库，再在南岸水库凿隧洞通陈岙，引水发电。

　　为什么要建南岸水库？记者在一份由当地水利部门撰写的《关于协调解决南岸水库工程建设有关问题的建议》中看到，水利部门认为，南岸水库具有供水、防洪综合功能，也是目前浙江省成库条件最好的水库，建成后效益明显。

　　除此之外，建议还特别指出具有良好的环境效益:水库建成后，枯水期间，能保证大坝下大源溪河段河道生态基流1.1立方米/秒，并使楠溪江供水工程闸址向下游泄放的河道生态基流从2.54立方米/秒增加到7.6立方米/秒，有利于改善流域降水丰枯不均影响楠溪江水生态环境保护问题。

　　对于水利部门的看法，永嘉县一位人大代表林增丰并不认同，他在人大会议上提交了一份《关于要求取消南岸水库建设的建议》，认为建设南岸水库将对楠溪江生态环境带来严重破坏。

　　建议书指出，在一些水库建设中，往往清库不彻底，大量建筑物、畜禽养殖排泄物等没有得到清理，埋在水下腐烂后严重影响水质，导致水库水质一直难以好转，并严重影响下游一带水质。而大坝建成后，上游居民排放的污染物、畜禽养殖污染物、动物的尸体以及农药等物质排入水库后均被拦截，极易使水体富营养化，导致水质变坏。

　　此外，水库建成后，水位上升。南岸水库大坝最高库深约110米。由于库水较深，水下照不到阳光，导致水库的生态系统比河流的生态系统脆弱，自我恢复能力弱，水库自净能力较差。

　　水库建成后，大量的林地和滩林被淹没，生态破坏严重，动物失去家园，动物的繁殖交配被隔断，生态链条将受到破坏；大量的河流微生物被毁灭，河流自净能力变差。

　　南岸水库坝下建有水电站，目前楠溪江近百个水库水电站目前的管理已经表明，由于发电的需要，经常要把水库水位蓄到最高后进行发电效益是最高的，而这将导致枯水期间水库蓄水，下游将无水；另外由于电价是晚上高而白天低，水电站一般是在晚上发电，这样就容易导致白天大旱晚上发洪水，动植物将无法生存，生态环境受到严重破坏。

　　对环境的担忧并不是空穴来风。据了解，在已建成水库中，有26座是以发电为目的，这些水库已对楠溪江的水质造成一定的污染，是近20年来楠溪江水质变差的主要原因之一。比如金溪水库、碧莲溪水库等，下游水质已严重变坏，据金溪水库下游居民反应，现在已无人在这一河段内洗衣、游泳。这些水库对楠溪江的污染已经摆在面前，是南岸水库不宜建设的最好实例。

　　陈继达也认同这一看法，他说，南岸水库建成后，从大坝所在地到水库库尾，库区长达26公里，占水库所在的楠溪江支流、全长达52公里的大源溪的一半。而这一带是风景奇峻的大峡谷，溪间水量丰富，滩潭相间，沿溪两岸岩奇洞幽、山林茂密，是楠溪江自然山水风光的精华所在，"如果这里建造了水库，楠溪江被拦腰截断，这一美景将全部消失，整条楠溪江将破坏殆尽。"

　　而且，从南岸村以下到岩头镇狮子头这段溪流也将干枯无水，而这里是楠溪江风景名胜区的核心地带。 

　　真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吗？

疑问二
　　水库用于防洪和供水，真有必要吗？

　　在楠溪江国家风景名胜区内建设南岸水库，不但与国务院批准的楠溪江风景区总体规划相违背，更重要的是对当地的生态环境带来不可估量的影响。对于当地政府所宣称的南岸水库防洪和供水功能更是需要打上一个问号。

　　在永嘉县水利部门撰写的建议书中，强调南岸水库具有防洪、供水功能:

　　在供水效益方面，楠溪江流域被浙江省水资源综合规划定位为瓯江北岸城乡工农业和生活生产用水的保障性水源。南岸水库单库年可供水量2.43亿立方米，与下游楠溪江引(供)水工程联合调度，年供水量4.26亿立方米，较目前楠溪江供水工程平均1.1亿立方米年供水量增加3.16亿立方米，可满足永嘉县、乐清虹柳平原、洞头大门的城镇供水。

　　在防洪效益方面，南岸水库防洪保护范围为水库坝址至河口约81公里的楠溪江两岸，水库设置防洪库容8550万立方米。

　　建议书中所声称的防洪和供水效益，真的是必需的吗？

　　早在2000年，包括鲍江水库在内的楠溪江水利枢纽工程在进行规划时就指出其首要功能是防洪和供水。而在鲍江水库被建设部否决之后，曾任浙江省建设厅厅长的张苗根在一篇文章中对防洪和供水问题提出了质疑。

　　对于防洪问题，张苗根指出，楠溪江的滩林是上世纪50~60年代营造的有效防洪措施，没有出过太大问题，几次洪灾造成的损失是因为海潮顶托冲倒了防洪禁建区内的违章建筑及山体滑坡所致，与楠溪江防洪无关。楠溪江防洪可以通过大面积封山育林、建立“绿色水库”及风景区外下游加固防洪堤来更有效解决。

　　对于供水问题，可在楠溪江下游风景区外，在不建坝的原则下抽水。另外，也可在乐清山区建抽蓄水库，在雨季时多抽蓄水，旱季时少抽蓄水，可以解决乐清市的生活用水问题。

　　当年被否决的建造鲍江水库的理由，在规划南岸水库时再次被列了出来。过去了近10年时间，难道防洪和供水的形势发生了大的变化，非得要上马南岸水库不可吗？

　　对于这一问题，陈继达也认为南岸水库能起到的这两点作用有限。

　　“目前上塘镇(永嘉县城所在地)的防洪堤已建成、防洪隧道工程已在建，到时已经具备20年一遇的防洪能力，岩头、枫林两镇已基本不会被淹，唯一的防洪作用就是仅仅对沙头镇有一点作用，效果有限。”陈继达说。

　　而供水方面，对于永嘉县来说，作用并不大。据水利部门预测，永嘉县2020年用水量为1.02亿立方米，已建的楠溪江引水工程规模为7.13亿立方米，年引水能力达到2.25亿立方米。

　　对于乐清市供水问题，乐清市本身也地处扩苍山脉和雁荡山脉，属于雨水较多的区域。况且，近些年来在楠溪江下游已经建造了青龙岩引水枢纽工程，“这个引水枢纽工程建成后，已基本解决乐清市供水问题，何必又要在南岸村附近再劈山挖土建设水库呢？”

　　可以看出，为了上马水库，再次提出的这两个理由依然是靠不住的。

　　疑问三
　　水库建设对当地群众是利还是弊？

　　记者走访了楠溪江上游的黄南口、南岸、溪口等几个村庄，谈到即将楠溪江上的水库，许多村民都有怨言。

　　“你看这条溪水已经不能游泳了，鱼虾也都没有了。过去打上两斤多重的香鱼是常有的事。”站在自家建的4层楼房上，黄南口村村民周伯元指着左下方山谷里的黄山溪告诉记者。

　　坐落在楠溪江上游的黄南口村过去曾是黄南乡政府所在地，村子位于黄山溪和黄南溪的交汇处。周伯元说，自从黄山溪上修建了一座水库之后，不但溪水的水质差了，溪水也冰冷冰冷的，要游泳只能去旁边的黄南溪里游泳了。

　　对于已经列入规划的南岸水库，南岸村已70多岁的周寿进老人愤愤地对记者说，建南岸水库“有百害而无一利”。

　　为什么会这样说呢？南岸村的村民们说，从目前建成的水库来看，给大家带来的更多的是损害。

　　“我们的生活已经受到了很大影响。”周寿进说，现在水库白天关闸蓄水，溪水断流，即使有少许水水质也很差，不能饮用。沿溪许多村民只得从山上接山泉水饮用，大家很有意见。

　　“过去溪水清澈见底，水底的河卵石都能数清，鱼虾随处可见，现在什么都见不到了，水面上都是枯枝败叶、泡沫塑料，溪边的石头长满污垢，这样的溪流还能游泳洗澡吗？还能饮用吗？”南岸村村民周根柱非常气愤。

　　不但大片植被遭受破坏，河床断流了，水质污染了，更令人愤怒的是平时水库放水无定期，水闸要关就关，要开就开。有时突然开闸放水，溪水猛涨，下游过溪的行人和在溪边活动的牲畜往往猝不及防被冲走淹死，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好几例。

　　2007年7月13日下午，潘坑乡金钟村的邱国强和邱金良在潘溪边上放羊时，潘坑电站发电放水，冲走了20只山羊，两人到电站进行理论被打伤，最终在乡政府的调解下，潘坑电站赔偿了对方8.9万元。

　　比冲走牲畜更为严重的是电站突然放水导致的人员伤亡事故。在记者拿到的一份《北溪二级(潘坑)电站发电放水淹死人情况》的材料中，看到因电站放水淹死人的案例:

　　麻炳寅，男，70岁，因摘箬叶于2006年7月12日(农历)经过蒲荠坑口时被发电站放水冲走淹死，后潘坑电站拿出5000元安葬费；

　　郑初弟，男，70多岁，潘坑乡白岸村人，2009年正月13日过溪时，被发电站放水冲走淹死，电站赔偿10.8万元；

　　还有一对夫妇，过溪摘番茄时，发电站放水，导致夫妇俩连番茄箩一起被冲走淹死，外地赶回的儿子以为被山洪暴发而淹死的，将父母埋葬后匆匆离去。

　　……

　　据不完全统计，类似的事件有七、八起，事件发生后，最后都以当地乡政府进行居中调解赔偿了事。

　　频频发生的水电站放水导致人员伤亡事故，给当地群众留下了极为恶劣的印象。

　　记者还了解到，水库发电放水，还曾经淹没过潘坑乡政府、潘坑二级水库库下的溪一、溪二、南岸和永坦4个村，以及潘坑医院。

　　“正因为有这些事情发生，我们村不说百分之百，起码有百分之八十的群众是反对建造南岸水电站的。现在我们过溪，一个个都是提心掉胆的。”周寿进说。

　　而楠溪江的另一条支流——美丽的小楠溪，也面临着同样的遭遇。在其上游近40公里的流域中，就有金溪一、二级电站、沙埠电站、碧莲电站、邵岸电站等5个电站，受其影响，整个小楠溪的水质已经严重下降，河流整体环境发生了严重变化:鱼少了，水小了，溪螺没有了，溪水变脏了，人们不敢到溪里游泳了。

呼吁
　　水库多如牛毛，楠溪江只有一条

　　记者沿着楠溪江一路走来，看到了楠溪江美丽的一面。

　　在一些依然保持了原来面貌的溪段上，江水奔腾跌扑，浅滩深潭相间，两岸青山竞秀，一派桃源风光。而在建造了水库的溪段上，冷冰冰的大坝拦截了奔腾不息的溪流，库区水面垃圾遍布，臭气不时袭来，坝下溪流干枯断流。而沿岸依靠楠溪江生活的群众更是对破坏了楠溪江生态环境的水库有很多不满，对于南岸水库，更是强烈反对。

　　对于这一即将改变楠溪江面貌的重大工程，南岸水库是否会最终上马？当地政府部门是如何看待项目对楠溪江自然生态环境方面的影响？记者走访了楠溪江国家风景名胜区管理委员会和永嘉县水利局。

　　在楠溪江国家风景名胜区管理委员会，一位工作人员听到记者到来意后告诉记者，这件事需要问“胡工”。这位工作人员在电话联系了对方并交谈了一会后，告诉记者说“胡工”现在外边，不能接受记者的采访。随后记者正好碰到了一位李姓副主任，他说自己正忙，只是表示项目还在规划中，不便发表意见。

　　而在永嘉县水利局，一位工作人员告诉记者，局长戴本石正在接待浙江省水利厅到永嘉县的检查，无法接受采访。而对于南岸水库，这位工作人员表示，“肯定还是利大于弊”。

　　或许是由于陈继达的持续呼吁，引来很多媒体介入，当地相关政府部门负责人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往往以“项目还在进行前期性论证”进行答复。至于已经被当地政府部门当作“十二五”重点建设项目，并被列为浙江省“十二五”重点水利工程目的南岸水库，大家都秉持了一个共同的原则:少说。

　　返回永嘉县城上塘镇的道路与楠溪江一路同行，在楠溪江下游，由于建造起了一座拦江大坝，江水被拦腰隔断，形成了巨大的平静的水面。大坝下面，河床大面积露出来，在沙滩之间穿行的溪水断断续续，如同已经极度疲惫的人。

　　可以想像，当南岸水库建成后，在大源溪深邃的峡谷里形成长达26公里的水面后，将重复眼前的这一幕。

　　水库多如牛毛，楠溪江只有一条。

　　救救楠溪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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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护好才是最大政绩

原二军

　　对于孕育了中国最早山水诗的楠溪江，当代著名作家汪曾祺看了之后曾经感慨:“我可以负责地向全世界宣告，楠溪江是最美的。”然而这个可以和桂林漓江相媲美的河流，因众多小水库的建设，变得千疮百孔，几近消亡于小水电之手了。

　　上世纪90年代初，永嘉县政府鼓励县内外的企事业单位、城乡集体经济组织和个人独立或合股开发小水电，掀起了小水电开发的热潮，现有的一部份小水电就建于那个阶段。由于缺乏充分的生态论证，留下了不少隐患，其生态负作用已经逐渐显现出来。

　　如果说当时建小水电有着特定的时代背景，是一定历史时期的产物，那么，在环境保护日益受到重视、在政府决策中份量日益加大的今天，再在楠溪江上建大坝发电，就值得反思。

　　按照国家相关部门的规定，在国家级风景名胜区内，“不得建设有损生态环境和自然景观的工程，核心区严禁建设任何与资源和环境保护无关的项目”，如今在楠溪江内建水库，就已经属于明白无误的违规操作了。

　　其实在2000年以来，因为当地群众的反对，当地政府在楠溪江上规划建设的水库，如鲍江水库、张溪水库、新龙溪水库等，最终都被否决了，投资商也损伤惨重。这些教训都值得当地政府部门引以为诫。

　　规划建设南岸水库之所以引起当地群众的强烈反对，是因为有着惨痛的教训。看看污染的河流、看看水库放水导致人员死亡事件、看看生态环境遭受破坏，世世代代依赖楠溪江休养生息的人们怎么会相信水库的建设不会对生态环境带来破坏呢？

　　在规划建设包括鲍江水库在内的水利枢纽工程时，就有专家指出，水是楠溪江的根本，水库建设后，将使大坝上游长达数十公里的溪水全部截留，在雨水不足的情况下，无疑将截断楠溪江的主心骨，将活水变成死水乃至将中下游变成“白溪”，山水景观彻底破坏。如若南岸水库上马，势必将面临同样的情况。

　　一些人以“开发楠溪江”之名，行破坏楠溪江之实。当水库建设一而再、再而三地盯上楠溪江，背后究竟是什么原因驱动？毫无疑问，官员打造政绩和投资商追逐利益脱不了干系。楠溪江已经自由流淌了亿万年，对当地政府来说，保护好楠溪江的青山绿水，就是最大的政绩。

　　楠溪江脆弱的身躯已经疲惫不堪，她已经没有能力再承担起一座水库了。